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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七十多岁了,仍住在乡下的老屋里。乡下的老屋,是父亲唯一的房产,但他似乎住得坦然。
乡下的老屋,是祖父时留下的半成品。因为曾祖父时住的老屋,不幸被一场无情的大火吞噬,一大家人各散四方,早年时一位叔祖父被拉兵,生死未卜,剩下的两位叔祖父带着家人出外谋生。祖父一家就暂时住在刚建未完全完工的房子里,不久,更不幸的事再一次降临。五九年——当代中国人最悲情的年月,因天灾人祸格外令人刻骨铭心,特别是我的父亲,那是他一辈子的伤痛。
那一年,父亲十三岁成了孤儿,在那举步为难的日子,后又逢文化大革*时代,父亲四处流浪,还曾到遵义的工厂干活,我也曾见过他务工时戴过的一个藤制安全帽。父亲是七十年代早期的一名民工。在那些日子,为了谋生,父亲只得独身一人离开那令人伤心的老屋。
老屋长久无人居住,也许屋瓦稀稀拉拉,到处是“天眼”,蛛网该是遍布每一个角落,老鼠成群出没成了地地道道的主人了吧。庭院荒草萋萋的景象,难道不令人触目伤怀吗?
到了,其实早已经到了婚娶的年龄,一般人是二十岁出头就成家了,但父亲都二十五六岁了,不得已回到那冰冷的家,好不容易成年,又不容易成了家,开始一点点为冰窟窿似的家升温。
升温的难度可想而知,因为家徒四壁也罢,可那老屋有一头四壁也是不全的。到我记事起就是随便用一些可以挡风的竹片或其它东西拦一下,记得童年时,冬天在火炕烤火时从缝隙里也冻风时作。直到后来,我要用婚房了,才想办法请木匠师傅用烟熏火燎的木板简单装修一下。
那个我的所谓新房,在木工师傅装修后,我还得用报纸和浆糊二次加工。这间原本是灶房的屋子,长期经受灶神的烟火,黑暗程度不言而喻。我用报纸一层又一层地粘贴上去,要贴上三四层才能看出报纸的本色。
灶房只得另外安身了,它由正房换成了偏房。它就在正房的后面,却变得更加简陋了,父亲请工匠师傅搭好架子后,便自己动手用石棉瓦盖屋顶,用小木块封钉边壁,壁头随处是缝隙,正好可以散烟,但冬天冷风直灌,倍增寒意,使得属于厨房的温馨和美味变作冰冷的无奈。
老屋也新过一回,在脱贫攻坚的日子,要求每户整治,便由专门的工匠将正面的板壁刷上红油漆,再配上白色的窗漆,屋瓦翻拣一下,在屋脊用瓦堆成一定的式样,好像成了黔北民居的样貌。
但是没过多久,薄薄的瓦面就有些地方滑落了,一到下雨总是漏,淋在木板上就令人痛心。差不多成朽木了,怎能再经风雨侵蚀呢?方便时就用盆子接雨水,实在不行了,父亲想上房翻拣瓦片,但又有些犹豫,便在屋下用竹杆顶瓦接缝,实在没法了,还得勉为其难地上房拣瓦。
父亲用他的残年尽力维护着年老的屋子,一辈子从不像其他父亲那样,总想着为儿孙们修房造屋的事。父亲希望儿女们自己另闯天地,自己另建新屋,如今,父亲的这个愿望算是实现了。但他坚守老屋,在穷乡僻壤的地方,那是他大半辈子仅有的房产,却没有房产证,也就不用去考虑产权的事,求个避风遮雨也罢。
父亲廉价的房产,粗陋、老气,却庇护过他的儿女们的成长。远方的儿女们心中,那是永远的家。老屋也许过不了多少年,会成为我儿时放牛时所见过的幼鸟离散后的窝,但老屋的模样注定永远在我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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